《扭曲》

我跟我的心理医生张耀是在夜店认识的,他有一种难以启齿的心理疾病,每治疗一个患者,就会爱上对方。
我是他最后一个患者。
本文完结撒花!纯属虚构。文末有男主心理学疾病的科普小卡片哦,认真的小读者轻戳~~~

宽敞的心理咨询中心的办公室里,我躺在椅子上,等待着接下来的治疗。

「张医生,你有女朋友吗?我看你今天也没几个病人,不如下班后喝一杯?」

背对着我的男人身形明显顿了一下。

「不需要。」

「唉,真是可惜。」

男人又顿了一下。

「你对每个男人都这样吗?」

我拿起垂在肩上的一缕卷发把玩着:「倒也不是,少部分吧,或者说,我只对我感兴趣的男人这样。」

说这话的时候,我直直地盯着他的后背,高大挺拔,真是一种诱惑,让我忍不住想抱住。

敢想我就敢做,当我把双手放在他胸前的时候,他像一只炸毛的猫一样跳了起来,迅速甩开了我。

我把手指放在嘴边,轻咬了一下:「张医生不会还没谈过恋爱吧?」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谈过。差点结婚了。」

我来了兴趣:「差了哪点?」

「她死了。」

我有一瞬间的恍惚,我们都没再说话。

过了一会,他似乎解决完手里的活了,让我躺回椅子上,我乖乖照做了。

「我待会儿会催眠你,进入你的深层梦境。」

稍顿了一会,他又说:「我可能会问你一些比较隐私的问题,你介意吗?」

我:「当然不介意,张医生想知道什么?我多大?谈过几次恋爱?或者,和几个男的上过床?我都可以告诉你,何必催眠那么麻烦呢。」

他:别误会,只是治疗需要而已。有些记忆,你清醒的时候是不完整的。

我有些小失望:「好吧,我还以为张医生对我感兴趣了呢。」

我只对我的病人感兴趣。」

清冷的语气。

我不再说话,调整好姿势,等着他的催眠。

我闭上眼睛,听着他的声音,跟着他的指示,缓缓进入了梦境。

醒来的时候,办公室里只有我一个人。

我头有些痛,挣扎着从椅子上爬了起来。

「张医生?张医生?」

没有回应。

我使劲甩了甩脑袋,想回忆刚才的梦里发生了什么,却怎么都想不起来。

网上都说被催眠的人是想不起来梦里发生了什么的,看来是没错的。

头真的太痛了,我又躺回了椅子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我是在酒吧跟这位张医生认识的。

「婊子」

「骚货」

「公交车」

……

我在一众窃窃私语中踩着我的恨天高走到了吧台跟前,找到我熟悉的位置,点了一杯酒。

没错,刚才的词语都是用来形容我的。

听得我耳朵都起茧子了。

这群人也不知道想想别的新词,翻来覆去都是这几个,她们不烦我都烦了。

今晚我眼前的这个男人,和别的男人不太一样。

别的男人都是主动送上门来,我只用几句话,就可以让他们带我回家,或者去酒店。

他虽然也是自己送上门来的,但他的开场,有点与众不同。

「您好,我是个心理医生,请问您需要心理治疗吗?」

这是他和我说的第一句话。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

一米八五左右,窄腰宽肩,身材比例非常好,浑身透着一股清冷的气息,还有那张脸,也是好看极了。

我顿时来了兴致,伸出一只脚勾了勾他的腿。

「医生哥哥,心理治疗暂时还不需要呢,但是我的身体有些不舒服。」

他皱了皱眉,躲开了我的脚:「哪里不舒服?」

我站起身,走到他面前,拿起他的手,放在了我的胸口处。

「这里,它一见到你,就扑通扑通跳得厉害呢。」

他像被电到了一样,一下就抽开了手,又退了好几步,好像我会把他吃了一样。

我忍不住大笑起来,因为我看到他的脸浮起了一片红晕。

脸皮这么薄还来搭讪,有意思。

我正准备更近一步,他却递给我一张名片。

「抱歉,我没有别的意思,我真的是个心理医生。」

我接过名片,看了一眼。

「张耀?」

「嗯。」他轻轻点了点头。

名片上确实写了他是个心理咨询师,有一家自己的心理咨询中心。

我挑了挑眉:「张医生,我确实不需要什么心理治疗呢。不过,我的身体倒是很需要你来治疗一下。」

都是成年人了,他自然懂我的意思。

他问我:「每天这样,你开心吗?」

我知道,他是在说我的生活混乱不堪,像一个肮脏的泥潭。

我答:「开心啊,很开心。」

他:「不,你不开心,这一切都是因为你在逃避,你在用这种生活在麻痹自己。」

我:「张医生,那你说,我在逃避什么?麻痹?我有什么好麻痹的?」

他:「你的过去。」

我笑了:「你错了,张医生,我没什么过去。我生来就是这样放荡不堪的人,我没受过什么情伤,也没人逼我,我做这一切,就是因为我喜欢而已。我喜欢这样的生活,你懂吗?」

他皱了皱眉,指了指我手中的名片:「想明白了,打给我。」

我没理他,把名片丢在了地上,继续喝着我手中的酒。

他转身离开了。

名片被我丢了,但还有网络。

这个城市有执照的心理咨询师本来就不多,只要用心搜一下,很快就能找到他。

是的,丢掉他的名片后,我后悔了。

他走后,我玩得一点都不开心,我拒绝了好几个向我搭讪的男人,进而造成的后果就是——今晚我要自己一个人睡了。

辗转反侧中,我又想到了他。

第二天一大早,我化好精致的妆,换了一身我认为他会喜欢的衣服——一套简单的职业装,白衬衣,西装裤,走进了他们心理咨询中心所在的写字楼。

前台小姐下楼来,很客气地接待了我,问我有没有预约,我点了点头,报了张耀的名字。

前台小姐有些不知所措:「老板现在已经不接待病人了。」

「是吗?什么时候的事?」

「三年前老板就退居幕后了,现在只负责中心一些日常运营。」

前台小姐很认真地回答了我,不像在说谎。

我:「那你打电话给你老板,就说他女朋友来找他了。」

前台小姐更不知所措了:「没听说过老板有女朋友啊?」

我:「有,他只是没告诉你。别管那么多,你赶紧给他打电话。」

大概因为见识过太多极端的心理病患者,前台小姐并不敢惹怒我,她乖乖地打了电话,不到五分钟,张耀就出现在了我面前。

看到是我,他有一瞬间的恍惚:「想通了?」

我走上前,挽住他的胳膊:「张医生,你指的是哪里?」

他不动声色地推开我,没有正面回答:「想明白了现在就开始治疗吧,我给你安排个合适的心理咨询师。」

我:「我要你给我治疗。」

他:「不行。」

我:「为什么?」

他:「我很久没有帮病人治疗过,都忘了。」

我:「我不在乎。」

他:「我的费用很高。」

我:「我不在乎,我钱多得是。」

他轻皱了一下眉,被我看在了眼里。

我:「你放心,是干净的。」

他:「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你要是不给我治疗,我就天天来骚扰你,把你的病人都吓跑。」

最终他还是同意了,不过他还是事先声明我并不算他的病人,就当他帮朋友了。

朋友,似乎也不错。

他已经很久没有接待过病人了,也早就没有自己的咨询室了,只能把我带到他的办公室。

「你在这等一会,我去准备一下。」

「好。」

听到我答应后,他又走了出去。

我好奇地打量着他的办公室,整体装修以黑白为主,素净又不过时,木制的办公桌,旁边还有一个高高的书柜。

我走近书柜,发现上面摆的并不是书,而是各种奖杯和奖状,都是关于心理学的,上面的名字也无一例外都是他的。

他看起来最多也就三十岁吧,没想到这么厉害。

我又走近他的办公桌,资料和文件都摆得整整齐齐,很符合他的性格。

我正准备去别处看看,却瞥到了一个相框。

是正面扣倒在桌上的。

我正准备扶起来,他的声音就从背后传了过来。

「你在干什么?」

听不出任何情绪。

「你的照片倒了,我想把它扶起来。」

「谢谢,不用了。」

说这话的时候,他走到了我旁边,把照片拿起来,锁进了一旁的抽屉里。

从始至终我也没看到照片的正面,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照片。

不过我对那照片也没多大兴趣,我现在只对面前的男人感兴趣。

「张医生,治疗过程需要我脱衣服吗?我很乐意配合哦。」

「林小姐,林小姐。」

迷迷糊糊的,我听到耳边一直有人在叫我。

眼皮有些沉重,我费了好大的劲才睁开。

一睁开眼,就是张耀那张焦急的脸。

「林小姐,你终于醒了。」

他松了一口气。

我的脑袋还是很痛,像要裂开一样,身体也沉重得不得了,动一下都费劲。

我有气无力地开了口:「我这是怎么了?」

「你发烧了。」

说了两句话,我又开始恍惚,想睡觉。

他把我扶了起来。

「先别睡,把药吃了再睡。」

我浑身无力,任由他把药放进我的嘴里,然后喂我喝了一口水。

身体本能地咽了下去,我看着他的脸,眼泪突然就掉下来了。

他有些慌乱:「怎么了?药太苦了?还是太难受了?」

我看着他慌乱的样子又笑了起来:「好久没人这么关心过我了。」

他松了口气,又摇了摇头:「看来烧得不轻,都开始说胡话了。」

我急忙抓住了他的手:「真的,虽然我确实很滥情,认识的人也很多,但自从爸妈都去世后,就再也没有人真正关心过我了。」

他有些动容,任由我抓着他的手,然后用另一只手摸了摸我的额头。

「再睡会吧。」

「好。」

再次醒来,身体轻松了不少,天也黑了。

我动了一下,他就靠了过来。

「好点了吗?」

我发现我还是紧紧抓着他的手,他居然也没挣开。

不知道为什么,我第一次有种不好意思的感觉,赶忙松开了他的手。

「好……好多了。」

他揉了揉那只刚被我松开的手,语气又恢复了刚开始的冷淡:「既然好了,那就赶紧回家吧。」

我转了转眼睛,又躺了回去,装模作样地咳了几声:「咳……咳……张医生,谁说我好了,我还是好难受啊,我需要人照顾。」

他走到办公桌前坐了下来,翻着手里的书:「你只是发烧,没有咳嗽,我虽然是个心理医生,基础的疾病治疗还是知道一些的,而且在你醒之前我已经量过了,烧已经退了。」

「那你还问我。」

我扁了扁嘴,小声嘟囔了一句。

他:「你说什么?」

我:「没什么没什么,张医生,我是真的难受,你让我自己一个人回去,万一我半夜又发烧了呢?到时候我身边没人,万一烧死了怎么办?」

他眼都没抬:「不会的。」

我:「你怎么知道不会,万一会呢,那样你就见不到美丽可爱身材性感的我了,这是你的损失啊。」

……

他:「那你想怎么样?」

我:「带我去你家。」

破天荒的,他居然同意了,不过他也事先和我声明,我睡客卧,他睡主卧。

我当然愉快地接受了,先进了家门再说嘛,多的是机会搞定他。

看我开心的样子,他又补了一句:「你别多想,只是刚才催眠你的时候,我知道了一些事,一会我还会仔细问你,这对你以后的治疗有帮助。」

我一副了然的样子:「好好好,我都懂都懂,我们赶紧回家吧。」

张耀住的地方是这座城市最繁华的商圈,价格不菲。

这次居然以这种方式住到了这里,我还挺开心的。

他房子的格局是三室一厅,面积很大,装修风格还是熟悉的黑白配。

跟他回了家后他也没管我,说了句随意后就钻进了厨房。

他说随意,那我就真的随意了。

我坐到沙发上,找到遥控器打开了电视,看了一会,肚子就开始咕咕叫了。

我才想起我已经一天没吃饭了。

我打开客厅冰箱,想找点吃的。

冰箱里的东西琳琅满目,蔬菜肉食一应俱全。

我正在考虑要不要炒个菜,他突然出现在了我身后。

「你在干嘛?

突然传出的声音,吓了我一大跳。

我:「你走路怎么没声啊,吓死我了。」

他:「你干嘛呢?」

我:「我饿了嘛。」

他:「饭已经好了。」

我看向他背后的餐桌,那里放着两碗粥。

我皱起了眉:「我不想喝粥。」

他:「你刚好一点,不能吃油腻的,而且你一天没吃饭了,吃别的胃会受不了,喝点粥最好。」

我:「你放心好了,我天天在酒吧喝酒都一点事没有,我胃好着呢。」

他没再理我,径直走到餐桌前坐了下来。

我刚才……是不是说错话了……

最终我还是乖乖喝完了那碗白粥。

喝到一半的时候,我突然想起来,他带我回家前说还有事情要问我。

「里港猜锁要纹我实情,事生母实情?」

他皱了皱眉:「你把嘴里的粥咽下去再说。」

我乖乖照做。

「你刚才说要问我事情,是什么事情?」

他放下手中的碗,很认真地盯着我的眼睛。

「你是不是有些记忆缺失了?」

我想了想:「没有啊。」

「不可能,你仔细想想。」

我:「确实没有。」

他:「那你十二岁之前发生了什么,你还记得吗?」

我:「你说哪件事啊?小事肯定记不清啊。十二岁都是这么多年前了,这就算是记忆缺失吗?」

他:「那你告诉我,你十二岁之前发生过什么重大的事情吗?影响你以后生活的那种。」

我仔细想了想:「我妈把我爸杀了。」

他表情有些细微的变化,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那你母亲?」

我满不在乎地回答他:「杀人偿命,枪毙了。」

……

他对我的反应有些讶异:「你母亲为什么要杀死你父亲,你知道吗?」

我咽下口中的粥,如实回答了他:「不知道。」

他:「你不好奇吗?」

我:「不好奇。」

他:「为什么。」

我:「不为什么,我这个人没有好奇心,我唯一感兴趣的,就是男人,像你一样的男人。」

他意识到话题有些跑偏,沉默了一会又问我:「你父亲对你好吗?」

我低头嚼着嘴里的米粒,含糊不清地回答:「应该挺好的,毕竟给我留了那么多遗产,我三辈子都花不完的那种。」

他又沉默了,似乎对我有些无语。

我怕冷场,又问他:「所以张医生,我心理到底有什么问题,是和我的父母有关吗?」

听到我这么问,他有一瞬间的惊慌,不过很快他就恢复了原来清冷的样子:「你渴望被爱,对吗?」

虽然他以疑问句的形式说了出来,但我知道,这是肯定句。

那一瞬间,我有些心慌,心脏像是被狠狠刺了一下。

「很多人都爱我啊,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长得漂亮,身材又好,性格也开放,往那一坐,就一堆过来搭讪的。而且……」

我向他抛了个媚眼。

「向我搭讪的还有女生哦。」

他扶额,颇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

这顿饭的气氛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说不上压抑,也并不轻松。

吃完饭,他收拾碗筷又进了厨房,大概是刷碗去了。

我走进浴室,冲了个澡。

洗完以后,我才发现我没有换洗的衣服,只能又穿上之前的。

穿到一半的时候,我突然想到这是在张耀家,多好的机会,我还穿什么衣服。

但是我又不能直接裸着,于是我只穿了我的衬衫和内裤就出去了。

衬衫是大款的,刚好可以盖住屁股。

走出浴室,他正坐在沙发上查资料,我凑过去看了一眼,好像是关于大脑应激反应什么的。

他看了一眼我的穿着:「你很喜欢让别人看你的身体吗?」

我:「不好看吗?」

他:「好看。」

不对,不像他,虽然我们只认识了一天,但按照他的习惯,这个时候应该翻个白眼或者直接不理我,根本不会说出「好看」这种话。

我感觉今晚我们发生关系的几率又大了一些。

我朝他靠了靠,他身上有一种很淡的香味,闻起来让人心安。

我:「我们去睡觉吧。」

他:「我们?」

我:「对呀。」

他:「嗯。」

这下我懵了,不应该啊,他这个时候不应该推开我,或者直接把我丢出去吗?

就这样……答应了?

看我一脸懵逼的样子,他叹了口气:「你又想多了。」

我:「啊?」

他:「这是治疗的一部分,我们今晚一起睡,我不会和你发生什么,你最好也管好自己。」

要是别的男人和我说睡觉是治疗这种话,我肯定一巴掌过去,然后骂他虚伪,想和老娘上床就直说。

但是张耀不一样,他说,我就信。

他的床很软,特别软。

我放肆地把手脚都搭在了他身上,他居然也没推开。

但是每当我想更近一步的时候,他都会冷冷地警告我:「想去次卧睡吗?」

然后我就怂了,我知道他说到肯定会做到。

吃不到能看着也是好的嘛。

我把他的手臂放在了我的脑后,手脚并用地抱着他,他的肌肤有些微烫,心跳声也有些大。

我暗自得意,只要没有问题的男人都经不住我的诱惑,只不过可惜,我身边的这个,忍耐力太强了。

他宁愿难受也不愿意碰我,真是个好男人,稀有。

我得意了一阵,突然想到,他宁愿难受也不愿意碰我,或许是他……嫌我脏?

我从没觉得我脏,纵使我之前私生活混乱,和不同的男人上床,我也从没觉得我脏。

但今天躺在他的怀里,我突然有了这种感觉,我很脏,我怕他嫌弃我。

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这个想法一直在我脑海中盘旋,我一次次的否定,它又一次次地浮现在我脑海中。

我发出的动静影响到了他。

他:「睡不着?」

我:「有点。」

他:「为什么?」

我:「或许……是没有做睡前运动?」

……

我:「我开玩笑的,我只是在想事情。」

他:「想什么?」

我:「张耀,你觉得我脏吗?」

这是我第二次叫他的全名,是很认真的语气。

他翻了个身,抱住了我。

「快睡吧。」

是温柔至极的语气。

我本来还想继续追问,但他用这么温柔的语气让我睡觉,我竟然真的有了一丝睡意。

「妍妍乖,我抱你睡觉。」

「妍妍,你喜欢我吗?」

「妍妍宝贝,让我亲亲。」

「妍妍,你不听话了。」

「妍妍,没事的,马上就不痛了,乖啊。」

「妍妍宝贝,你只能是我的。」

「妍妍,妍妍,妍妍。」

梦中有个男人一直在叫我的名字,那个声音我熟悉极了,却又想不起来是谁。

女孩的哭闹声,衣服的撕扯声,还有男人轻声安慰的声音,在我的梦里转来转去。

记忆的碎片在我身边飘来飘去,但我怎么努力也抓不住,拼不上。

怎么也拼不上。

我只知道,好痛,真的好痛。

我不要,我不想。

「不要!」

我大叫一声,从梦中惊醒。

天已经大亮了,身边的人也不在了。

我擦了一把头上的冷汗,大口地呼吸着。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支离破碎的梦,让我有一种窒息感,好像一个人狠狠地掐住了我的喉咙,狠狠地掐住,没有一丝缝隙。

张耀闻声赶来,身上还系着围裙。

「怎么了,做噩梦了吗?」

我还沉浸在刚才的梦里,木讷地点了点头。

「抱歉,我忘了告诉你,这是催眠的后遗症,会让你梦到一些可怕的东西。」

我机械的抬起头:「张耀,我梦到的,是不是你口中我缺失的记忆?」

「是。」

没有一丝犹豫。

我摇了摇头,用一种恳求的目光看向他:「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他:「什么?」

我:「让我忘掉那段记忆,永远不要想起来。」

他:「我能让你忘掉,但我不会这样做。」

我:「为什么?」

他:「这是治好你的唯一办法,你必须要直面那段让你痛苦的过去,再努力走出来。」

我:「我没有病!我没有病!你胡说!」

我有些癫狂。

他按住我躁动的手,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

「你还不明白吗?你不应该是这样的。你美丽,性感,有魅力,这些无可厚非,但你的美丽不该用在吸引男人上。如果没有那段经历,你应该不会走进我的心理咨询中心,来到我面前,你不会像现在这样,每天在烂泥里打滚,自甘堕落。」

我有些恍惚。

「张耀,我脏吗?」

昨天没有答案的问题,我想再问一遍。

他还是没有回答,又问我:「你知道两个人上床代表什么吗?」

我:「我和他们上床只是因为我开心,这样会让我睡得安稳。」

他:「你不觉得这很病态吗?」

我沉默了。

他:「在我的认知里,上床只能和自己心爱的人才可以,别人不行。当然现在社会开放了,大家的想法也开放了,想怎么玩都可以。但你的心理是病态的,你一次次更换不同的男人,躺在不同的人身边,只是因为这样会让你睡得安稳一些,或者说,你在报复。」

报复,他居然说我在报复,真可笑,我报复谁?报复我自己吗?还是说我在报复……梦里的那个男人……

我突然想到了这一点。

那段支离破碎的记忆确实让我觉得害怕,但我更怕的,是梦里那个看不清面容的男人。

看我不说话,他又继续说了下去:「你想让自己开心没有错,但你真的认真想过吗?一次次和不同的男人上床真的会让你开心吗?你的潜意识告诉我,你并不开心,这些都是你病态的心理在作祟,早在你童年的时候,你的心就已经被那个男人扭曲了。」

我捂住了耳朵:「别说了!别说了!我不想听。」

他拉下我的手:「林妍,你还要逃避吗?你确定你要这样过一辈子吗?我知道你不缺钱,生活无忧,可你真的确定现在这种混乱的日子是你想过的吗?你问问你自己,是吗?」

现在这种生活,是我想过的吗?

恍惚中,我好像看到了一个画面。

一个年幼的小女孩指着电视机里帅气的演员奶声奶气地说:「我将来一定要找一个和他一样帅的男朋友。」

一旁的男人抱过小女孩,狠狠地掐了她一把,惹得女孩哇哇大哭。

「以后不许再说这种话,你只能是我的,只能是我的。」

「妍妍,你只能是爸爸的。」

只能是爸爸的……

我突然从回忆中惊醒,大哭了起来,怎么也止不住。

我像个被抢了糖果的小朋友一样,一直哭,一直哭,怎么都停不下来。

张耀也没哄我,只是静静地陪着我,听着我哭。

哭得累了,我就睡了过去。

这次我没有做梦,睡得很安稳,一觉醒来,天又黑了。

我最近好像很能睡。

当我顶着两个肿得跟核桃一样的眼睛去找张耀的时候,他居然难得的笑了出声。

我没有理会他的笑声,只是告诉他:「张医生,我想做个正常人。」

他如释重负地笑了,走近我,摸了摸我的头:「好,我帮你。」

那是非常难熬的一段时光,几乎每天都会有新的惊吓等着我。

张耀说问题要从根源解决,所以他每天都会给我进行深度催眠,用另一种方法让我一点点回忆起那段支离破碎的记忆。

从一次次的催眠中,我也终于明白,我为什么那么乐意当个婊子。

因为我要报复我的父亲。

有句俗话说,女儿是父亲上辈子的小情人,这句话本来的意思是父亲对女儿的爱不同于对妻子的爱,对女儿爱里更多的是宠溺,类似于情人。

但偏偏有那么一少部分父亲扭曲地认为,女儿就是他真正的情人,是他发泄兽欲的地方。

我不知道这种人为何还能被称为父亲,也不知道世上到底存在多少这种所谓的「父亲」。

但偏偏不幸地,我就遇上一个。

从我稍微懂事开始,我就发现了我的父亲和别人父亲的不同。

别人的父亲也很疼爱女儿,也会和女儿亲亲抱抱。

但她们的父亲不会把舌头伸进女儿的嘴巴里,也不会在洗澡的时候揉捏小裤子盖住的地方。

他们也不会告诉女儿,你不能嫁人,不能喜欢别人,不能和别人搂搂抱抱,你只能是我的。

我想我每天和不同的男人上床确实是在报复他,你不是不让吗?我偏要。

我偏要和别人搂搂抱抱,我偏要和别人一起睡觉,偏要在他们身下发出诱人的喘息。

我就像一个叛逆期刚刚来临的不良少女一样,非要和父母对着干。

因为这样会让我开心,会让我满足,会让我有一种报复成功的变态成就感。

得知这些事情后我萎靡了几天,张耀看我最近的精神状况很不好,就暂停了后面的催眠。

他说治疗要循序渐进,不能操之过急。所以闲暇的日子,他会带我出去逛逛街,喝喝茶,或者找个猫咪主题的咖啡馆撸撸猫。

他说这才是正常女生的生活。

其实我偶尔还是会突然蹦出想和他上床的念头,但都被我压了下去。

现在的张耀就像降临在世间救我于水火的神明一样,我不能,也不敢玷污。

我们日常出去玩的大多数费用都是我付的,他也不拦着。

他帮我治疗并没有收取任何费用,他这样做,也是希望我能心安理得一些,我自然也乐得接受。

我们每晚还是会躺在同一张床上睡觉,但从没发生过什么。

以往我自己一个人的时候,都是睡不着的,所以我才会日夜流连于各种场所,挑选合适的男人陪我上床,这样我才能睡得着。

直到张耀出现,我才发现,我睡不着和上不上床没关系,我只是想有个人可以抱着我睡觉而已。

这样我才会安心,才不会害怕。

怕什么呢?大抵是存于心底那份对黑夜的恐惧吧。

催眠治疗快结束了,现在我破碎的记忆已经拼得差不多了,只差一段——我母亲杀死父亲的那天晚上。

催眠开始前,张耀问我:「你怕不怕?」

我:「怕什么?」

他:「万一是你杀死了你的父亲,然后你的母亲帮你顶罪呢?」

我:「哦。」

他:「哦?就这样?」

我:「不然呢?」

他:「那如果真的是我说的这样,你要怎么办?」

我:「不怎么办,就当没发生过,反正我妈都死了,我再去自首,她不是白死了吗?」

他笑了:「你还真是没良心。」

我:「我一直都是这样。」

从开始接受治疗的这几个月来,我每天都会想起一些记忆碎片。或大,或小,或喜,或悲。

一开始的时候,我确实无法接受,几乎每天都是濒临崩溃的状态。

后来时间久了,我也慢慢麻木了。

就算这时候有人告诉我,你的母亲是因为帮你顶罪才死的,我也可以面无表情地冷哼一声,然后走开。

不过我的母亲还真是给了我一个大惊喜。

我以为母亲帮女儿顶罪这种事情已经够狗血了,没想到还有更狗血的等着我。

我的母亲,要杀的人其实是我。

她早就察觉到了我和父亲这种不正常的关系,只是一直在忍耐。

忍到后来,我慢慢长大,出落得亭亭玉立,而她引以为傲的相貌和身材都开始急剧衰老。

她的忍耐变成了嫉妒,她开始嫉妒和她年轻时一样美貌的女儿,也就是我。

凭什么她可以出落得这么漂亮,凭什么她还这么年轻,凭什么她抢了我老公的对我的爱。

对啊,凭什么,我也想知道凭什么。

凭什么被欺负的人是我,最后被指责的也是我。

「小贱人,小婊子,这么小就知道勾引男人。」

「小贱人,杀了你,我的老公就会回心转意了,他爱的人一直都是我,只是你这个小贱人勾引了他,他才会神志不清地抛弃了我。」

漆黑的深夜,反着阴森森光芒的菜刀,还有母亲凄厉怪异的尖叫。

我闭上眼,等着那道光芒劈下来。

这样我就解脱了。

想象中的疼痛感并没有传来,我被一股热乎乎的液体喷了一脸,还有一股浓重的味道围绕在我的鼻间,然后,我就被人抱住了。

是一个我非常熟悉的怀抱,来自我的父亲。

我睁开眼睛,看到父亲和往常一样,压在我的身上,不过这次,好像是为了替我挡刀。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到了,仿佛呼吸都停止了,只有眼泪在无声地往下掉。

父亲却笑着伸出了手,发现手上有血后,又往自己的衣服上蹭了蹭,然后才帮我擦了眼泪。

「妍妍不哭,睡吧,爸爸抱着你睡。」

我听话地闭上了眼睛。

这一觉,是幼年的我睡得最安稳的一觉。

一觉醒来,爸爸死了,妈妈入狱了,我痛苦的记忆也被大脑封存了。

留给我的只有一笔巨额遗产。

听我说完这些,张耀沉默了许久。

我自嘲地笑了笑:「怪不得我会变成这样呢,父母都是心理扭曲的变态,生出来的孩子又会好到哪里去呢。」

张耀摇了摇头:「你和他们不一样。」

我:「是吗?」

他:「是。」

肯定的语气,没有一丝犹豫。

稍顿了一会,他又开口:「其实我也是一个心理扭曲的变态。」

他的表情并不像开玩笑。

我:「怎么说?」

他:「我会爱上我的病人,每一个。」

我:「包括死去的前女友吗?」

他:「嗯。」

其实我还想问问他,那我呢?你有没有爱上我?

可是我不敢问。

我:「这是一种病吗?」

他:「嗯,心理疾病的一种。」

我:「你……没有治疗过吗?」

他:「医者难自医。」

我:「那可以请别人帮忙啊。」

他笑了,有些苦涩:「你看到我办公室里那些奖杯了吗?在别人眼里,我除了有点花心以外,别的方面完美无缺,年纪轻轻各种奖项拿到手软,我那可怜的自尊心不想让别人知道如此优秀的我居然也有心理疾病。」

我:「那你为什么会告诉我呢?」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我的语气里带着几丝期盼,我期望我在他心里是不一样的,不过细想起来,或许只是因为我们同病相怜吧,我们都是心理扭曲的可怜人。

他:「你以为呢?」

我:「因为我们同病相怜?」

他:「可能吧。」

我突然想起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他对我说过一句,我只对我的病人感兴趣。当时我并没有多想,现在想起来,颇有一种自嘲的感觉。

丢失的记忆已经拼凑完整了,下一步就是心理疏导了。

其实我自己觉得我根本不用什么心理疏导,知道来龙去脉后,我反而舒缓了很多。

但张耀说童年悲惨的经历会一直跟随着我,可能这一生都难以治愈,我只是表面上看起来好了,其实潜意识里还是病态的。

他说的,我就听。

我有问过他为什么我的记忆会突然尘封,他说这是大脑的一种应激反应,在经历很大的刺激后,大脑会选择性封存一些会让自己觉得痛苦的回忆,好让自己以后过得开心一点。

我:「那我为什么最后还是变成了一个心理扭曲的变态。」

他:「记忆不在了,潜意识还在,如果没有正确开导的话,这种情况会跟随你一生,直至死亡。还有,你不是变态。」

我:「真庆幸,我遇到了你。」

他:「我也很庆幸。」

我:「庆幸什么?」

他:「没什么,我们开始吧。」

我知道,他说的是心理疏导。

我点了点头,坐到了病人应坐的位置。

时间在指缝中悄然流逝,一眨眼,我和张耀已经认识快一年了。

想起我和张耀第一次在酒吧见面的场景,就好像昨天一样。

现在的我变了很多,我不再流连于那些娱乐场所,也拒绝了那些男人的邀约。

我喜欢上了健身和瑜伽,因为张耀说女孩子练瑜伽可以培养气质。

我依旧是个无业游民,靠着父母留下的巨额遗产生活,还是蛮开心的。

张耀这次也真的是退居二线了,几乎不再管中心的事,任命了几个咨询师去管。

我和张耀颇有一种养老的感觉。

每天养养花,撸撸猫,散散步。

对了,我们已经搬到一起住了。

他住主卧,我住次卧。

是的,现在的我已经不需要有人在身边才能睡着了。

虽然童年阴影没有彻底消失,但我过得比以前开心多了。

那些灯红酒绿,人声嘈杂,带给我的都是短暂的快乐。

而现在的,是可以在年老时,坐在摇椅上慢慢回忆的美好。

我也说不清我和张耀到底是什么关系。

比朋友亲近一些,比情侣又差那么一些。

他也不承认我是他的病人,所以每次别人问到我们关系的时候,我们都会沉默很久。

我喜欢他,我知道的。

他是救我于水火的神明,是唯一关心我,真正爱护我的人。

身材好,长得帅,性格好,又有钱,这样的男人谁不喜欢。

要是以前的我,早就扑上去了。

但现在的我,不敢了。

病是治得差不多了,把我的胆也治没了。

我不敢和他表白。

我怕他嫌我脏,虽然现在的我已经改过自新,但做过的事会永远刻在身体上,洗不白,也甩不掉。

我还怕我表了白,我们会陷入一个尴尬的境地,甚至连朋友也做不成。

我更怕他根本没有忘记他死去的前女友。

我什么都怕,我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这么胆小。

这就是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吗?

让人开心,又让人难过。

这天没有瑜伽课,我本想赖会床,但他一大早就把我拽了起来。

我睡眼朦胧地看着眼前的男人,对于他不敲门就进我房间的事情习以为常。

我:「干嘛啊?」

他:「起床,换衣服,带你去见一个人。」

我:「谁啊?」

他:「前女友。」

我顿时来了精神:「谁的?你的?她不是去世了吗?」

他:「问题真多,去不去?」

我:「去去去!」

他开着车,带我穿过了半个城市,到了一条乡间小路上,七拐八拐,最后拐进了一个墓园。

我本来还担心他前女友根本没死,之前都是他骗我的,看到墓园,我才放心了。

我知道我这个想法很不好,但我克制不住。

下了车,我莫名有点紧张:「会不会有点突然,我这也没买纸钱元宝什么的。」

他:「她不用那些。」

我:「你还真是了解,人都死了,你怎么知道她用不用,万一人家在下面用的到呢。」

我完全没察觉我的语气酸溜溜的,他被我逗笑了,又坐回了车里。

我:「干嘛?」

他:「去买纸钱。」

……

又绕了好大一圈,我们才找到一家卖纸钱的小铺子,我顺手多买了些。

他:「买那么多干嘛?」

我:「烧啊,不然给你糊墙啊?」

……

我本以为他带我来肯定是有别的事,没想到真的就是简单的见一面。

是的,就是见一面他前女友的墓碑。

如果不是我提议买点纸钱,我一定会站在他前女友的墓碑前不知所措,现在好歹还能烧几张纸钱,做做样子。

纸钱烧了一半,余下的我卷了卷,又塞进了包里。

他:「干嘛?」

我:「收藏。」

他:「这玩意有什么好收藏的?」

我:「我乐意,你管得着嘛。」

……

他:「走吧。」

我:「这就走了?」

他:「不然呢?」

我:「你带我来就是为了给她烧纸的吗?」

他:「准确来说是让你们见一面,烧纸这个想法是你提议的。」

……

说见一面,原来真的就是见一面。

一大早把我叫起来,又坐了几个小时的车,我有些困,一回家就躺在床上睡了过去。

张耀也没管我,对于我嗜睡这件事,他早就已经习以为常了。

一觉醒来已经是下午了,张耀没在家,也不知道去哪了。

我下楼把包里的纸钱烧了,顺便买了点菜,准备做好饭,等他回来。

饭做到一半的时候,大门响了。

我急忙迎出去,发现他手里拿了一个大大的礼盒。

我按奈不住扬起的笑容,急忙扑了过去:「是给我的吗?」

「嗯。」

我满怀期待地打开了那个礼盒,看到里面的东西,一下就让我傻眼了。

我本以为是鲜花或者化妆品之类的,再不济就是些用不到的装饰品什么的。

我是万万没想到,他送了一盒纸钱给我,花花绿绿的,什么样的都有。

我:「你这是?祝我早登极乐?」

他:「你白天的时候不是说要收藏吗?这些可是我跑遍了整个城给你买的,什么样式的都有。」

……

我:「我就是随口一说!正常人谁会收藏纸钱啊!」

他:「我这不是想着你又发展了什么新癖好嘛,还想研究研究来着。」

他的语气还带了一丝丝的小委屈。

我刚想骂他,却闻到一股熟悉的气味,但一时间没想起来是什么。

我:「张耀,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他:「没有啊。」

我:「你再仔细闻闻。」

他:「完了!菜糊了。」

我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在厨房爆炸的前一秒灭掉了火。

我炒菜的时候油放的有些多,锅烧着了,我的第一反应是接了一碗水,倒了进去。

然后……火烧得更旺了。

现在我们俩顶着两张被熏得漆黑的脸躺在了地板上,看着对方哈哈大笑。

我:「张耀,你现在的样子好丑哦,我都不想看你了。」

他冷哼一声:「你以为你好到哪里去了吗?」

我:「那也比你好看。」

他没说话,只是一直看着我,我被他看的有些发毛。

「怎么……」

话还没说完,就被他堵了回去。

他突然凑了过来,吻上了我的唇。

这是我们认识这么久以来除了同床共枕以外做的最亲密的事。

我愣住了,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这个吻。

正当我缓过神来想回应的时候,他却抽身离开了,然后径直冲进了浴室。

我被他这一套操作搞的有些懵,但还是有丝丝甜意从心底涌了上来。

他这是,情不自禁吗?

第二天,我们都非常默契地没有提这件事。

他的中心出了点事,需要他去处理一下,我正好也闲的没事,就跟他一起去了。

这一年来,我已经和中心上下都混熟了,进门后,我让他去忙他的,不用管我,然后去了前台,找前台的小妹妹聊天去了。

他无奈地撇了撇嘴,没说什么。

前台小妹妹和我混得已经非常熟了,看到我过去,还抓了一把瓜子给我。

我们俩一边磕瓜子,一边聊最近的八卦。

聊着聊着,她突然问了我一句:「妍妍姐,你和老板什么时候结婚啊?我们还等着吃喜糖呢。」

我懵了:「我们都没在一起,结什么婚?」

她:「妍妍姐,你还瞒我,现在整个中心都知道了,老板他妈给他打电话让他回家相亲,他跟他妈说已经有喜欢的人了,而且还是奔着结婚去的那种,除了你,还能有谁啊。」

我更懵了,什么时候的事,也没人告诉我啊。

不对不对,他不是还记着他那个前女友嘛,说不定就是不想结婚随便找的理由。

我:「得了吧,你来的晚,可能不知道,你们老板啊,心里有个忘不掉的前女友。」

她:「你说的是哪个?」

我:「哪个!他到底谈过几个?」

说到这里,她把声音放得很低,凑到了我的耳边:「咳咳,据说有十几个,当年中心刚开业的时候,来这里找老板的患者几乎都成了他的女朋友,不过时间都不长。」

我大惊,他和我说他会爱上他的每一个病人,原来是真的。

因为我一直没有真正证实过这件事,就一直没放在心上,现在听到别人提起来,我居然有些心疼。

无法控制自己的心,只能被扭曲的心理牵动着自己的情爱,那种感觉应该很不好受吧。

见我不说话,前台小妹妹有些慌乱,以为是她说的话刺激到我了,又急忙补充:「不过妍妍姐你放心,老板他虽然前任是多了些,也花心了点,但他从不藕断丝连,都断得干干净净的,遇到你之后,也就都改了。唯一一个爱的轰轰烈烈的,后来也死了。」

「轰轰烈烈?死了?」

前台小妹妹意识到自己又说多了,赶忙住了嘴。

我:「如实招来,不然我就告诉你们老板,你们偷偷聊他的八卦!」

她欲哭无泪:「都怪我这张破嘴,怎么就管不住呢。」

我:「快说快说。」

她:「其实也没什么,那个死的前女友好像就是老板的上一任吧,自从她死了,老板就再也不接待患者了,也没再谈过恋爱,所以大家都说老板爱她爱得深沉。」

我:「那她是怎么死的?」

她:「好像是割腕吧,她也是老板的病人,好像是有什么重度抑郁症,老板整天给她做心理疏导,最后还是没救下来。」

我:「哦。」

她:「不过妍妍姐你也别生气,老板对你的爱肯定比对她的多,我听别的医生说啊,老板对你是最特殊的。你第一次来的时候发烧了,可把老板急坏了,又是给你擦额头又是量体温的,后来你睡着了,抓住老板的手不放,他也不敢动,生怕吵到你休息。后来你经常来中心治疗,老板为了让你躺得舒服,还专门换了新的椅子,新的毛毯。每次给你治疗的时候啊,还会专门吩咐我们不要打扰,就算有天大的事,他也会等治疗结束后再处理。后来你停掉中心的治疗,为了陪你,他就不来了,以往他就算再忙也会天天来中心看看,认识以后大部分时间都用来陪你了。虽然老板的前女友是让他闭关的人,但是你让老板重新出关的人,怎么看都是你比较重要啊。」

她絮絮叨叨说了很多,都是些我不知道的小事。

我倒是不在意张耀有多少前任,我这样的人没资格去嫌弃别人。

只不过我越来越摸不懂张耀的心了,他做的这些事,怎么看都是喜欢我,还有昨天那个吻,但除了这些,他从没对我说过喜欢或者爱。

我不觉得张耀是个不敢表白的人,所以他要么是不喜欢我,要么是有什么苦衷。

或许……和他的病有关。

当天晚上,我买了几瓶酒,炒了几个菜,还买了个特殊的道具。

不要多想,虽然我也很想和张耀搞点什么刺激的,但这次只是一个真心话大冒险道具,当然,是被做过手脚的,指针永远都会指向张耀。

听到我的提议,他也没拒绝,乖乖地坐到了属于他的位置。

从中心回来后,他就有些不开心,虽然他平时也是一副清冷的样子,但我能感觉出来他周围的气压不对。

接下来的游戏,已经不能称为真心话大冒险了,我问他答更合适。

我:「你一开始告诉我,你会爱上自己的每个病人,是真的吗?」

他:「嗯。」

我:「那包括我吗?」

他:「这是第二个问题了。」

我:「那我们再转一次。」

我才不担心,反正每次都会指向他。

我:「好了,那现在我问你,你说你会爱上自己的每个病人,包括我吗?」

他:「你不是我的病人。」

我:「为什么?」

他:「第二个了。」

……

我:「为什么我不是你的病人?」

他:「不是就是不是,我心里认定你不是,没有那么多为什么。」

他的答案让我恍惚,我更看不透他了。

我:「你心里还记着去世的前女友吗?」

他:「没有。」

我:「那你为什么要带我去见她?为什么中心的人都说你对她难以忘怀?甚至为了她连医生都不当了?」

问完我才发现,我的情绪过于激动了。

他叹了口气,把真心话大冒险的道具收了起来:「终究是要面对的。」

我还没搞懂他的意思,他又说:「想问什么,我今晚都会回答你,不用这个了。」

我想,聪明如他,大概也是明白道具被我做了手脚吧。

他:「我从不骗你,我确实会爱上我的每一个病人,治疗期爱上,治疗结束了我们也就结束了。我不知道在别人看来这个病是什么样,但在我这里,这个病让我痛苦极了,因为我无法控制自己的心,无法真正爱上一个人。对她们的喜爱,只是我病态的心理在牵引,它告诉我,她们都需要我拯救,而我拯救她们的方式,就是爱上她们。我就像一个提线木偶一样,被根根细丝纠缠,我挣不开,只能任它控制。」

说完这些,我们沉默了许久。

他用简单的几句话概括了自己的病,但我知道,他经受的不止表面这些,他一定还有更崩溃,更难过的时候。

但我什么都做不了。

他:「还有我的前女友,我们确实相爱过,她是我恋爱期最长的一个,我曾天真的觉得我的病好了,我对她是真正的爱。可是后来她死了,我居然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因为我可以去寻找下一个了。」

他自嘲地笑了笑:「你说,我是不是更变态,更让人恶心。」

「没有。」我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你没有,你比所有人都要好。」

他恍惚了一下:「谢谢……所以当我意识到我的病根本没好的时候,我做了另一个决定,那就是不再做心理咨询,既然心理上解决不了,那就从根本上解决。没有病人了,我就不会随便爱上一个人了。」

「可是……」说到这里,他的神情更落寞了。「当我不做医生,没有病人后,我才发现我根本无法动情,无法爱上任何人。我的爱,只能给我的病人,但这是病态的,是扭曲的。我一次次尝试,一次次失败,我确信这个病不会好了,它可能会伴随我的一生。」

他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我:「所以,妍妍,你知道吗?我是个心理扭曲的变态,我这样的人,是没有资格爱上一个人的,这对我来说是负担,对另一个人来说是灾难。」

我:「张耀,你爱我吗?」

他:「爱。」

我的心脏开始狂跳:「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妍妍,我无法确定你是不是我的病人。我一遍遍地告诉我你不是,但你确实接受了我的治疗。」

无法确定,这就说明,他也无法确定自己的心。

对我到底是真正的喜爱,还是被病态心理牵动的喜爱。

我:「张耀,我不在乎。」

他:「我在乎,妍妍,我在乎,我没办法接受我是因为这种病态的心理才爱上你,我无法预估我扭曲的心理下一步会想做什么,如果我和你在一起,我怕以后你会受到更大的伤害。」

我:「张耀,我不怕,我真的不怕,就算是一时,也让我拥有你一次,好吗?」

他:「抱歉。」

说完这句话,他起身进了卧室,锁上了门。

我使劲拍了几下卧室门:「张耀!你算什么男人!我一个女人都说不在乎了,你还在怕什么?」

没有回应。

那天之后,我们很久都没有说话。

我们好像莫名就进入了冷战期,每天生活在一起,却没有交流。

他恢复了以前的样子,每天往中心跑,处理大大小小的琐事。

但他还是会每天做两人份的饭,留一份给我。

我养的花和猫他也会定期浇水和喂食。

我有好几次想和他聊聊,但张开嘴,却不知道说什么。

我们彼此心里都在牵挂对方,我知道的。

但我们都不知道该怎样开口,也不知道该和对方聊什么,做什么。

果然,早知道这样,还不如不捅开这层窗户纸。

知道他爱我又怎样,我们又不能在一起。

还不如之前,我可以在他身边尽情地胡闹撒娇,他总会依着我。

在这种压抑的氛围下,许久没去酒吧的我居然有些怀念曾经的生活了。

不知道是不是我那隐藏的扭曲心理作祟,还是我压力大到真的要放松,我又跑去了酒吧。

张耀找到我的时候,我正被一堆男人围在中间。

他忍着骂声挤开那些男人,牵住了我的手:「跟我回家。」

我早已经醉了,分不清眼前的人是谁:「你是谁啊?别碰我,别碰我,我还要继续喝……继续喝。」

他:「妍妍,我是张耀。」

听到他这么说,我睁开朦胧的双眼仔细看了看他:「你骗人,你才不是他,他不要我了,他不想和我在一起,你起开,你起开,别碰我,我不要和你们这些臭男人上床。」

我用尽全身的力气推他,但他纹丝不动。

他用一种很落寞的眼神看着我,然后抱住了我,把我的脑袋按在他温暖的胸膛上。

「妍妍,别闹了,跟我回家,好吗?」

刚才还在手脚并用推开他的我,被他抱进怀里后,脑子一片空白,千言万语,只化成了一句:「好。」

那晚我是被张耀背回家的,路上我絮絮叨叨说了很多,他一直听着,听了一路。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又躺回了张耀的床上。

我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一旁还在熟睡的男人,他的上半身没穿衣服。

我心脏急剧地跳动,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看了一眼。

穿了内裤。

我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身边的男人就醒了:「怎么?很失望?」

我吓了一跳,扯过被子盖住了身体。

他转过头,脸好像有些红,但嘴上还是不饶人:「现在想起来挡了,昨天脱的时候可真是开心,我一个大男人都拉不住,只能任你脱。」

我也有些尴尬,但嘴上不服输:「你一个男人怎么会拉不住,你怎么不说是想看我的身体才没拉呢,怎么样,好看吗?」

他没说话,拿过一旁的衣服套在身上,转身向客厅走去,整个过程他都没有看我。

走到门口的时候,他突然停住了,问我:「你知道如果我昨晚没去,会发生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如果他昨晚没去,喝醉的我就是一只待宰的羔羊,不知道会被谁捡走,再严重一点,可能会被很多人……

我不敢再想下去,有些后悔自己昨晚的任性。

我叫住他:「张耀,我脏吗?」

时隔一年,我又问了他这个问题。

这次依旧没有答案,他只是轻轻叹了口气,然后说:「收拾一下,一会带你去医院。」

我从不忤逆他的命令,特别是这种肯定而不是询问的命令。

到了中心,他先是给我做了心理疏导,确认我昨晚真的只是因为心情不好才跑去酒吧买醉,而不是因为潜意识里的病症又复发了,才松了口气。

然后他接了个电话,说外面有些事要处理,让我在办公室先等一会。

我乖乖照做。

虽然他的办公室我来过无数次了,但我还是好奇,总想着能不能发现一些新的关于他的东西。

走了一圈,还是那些东西,一尘不染的奖杯,摆放整齐的办公用品,还有窗台上的几朵小花。

是我放的,我总觉得他的办公室太冷清了,缺点活力,于是就买了几朵花放在了窗台上,他虽然嘴上嫌弃的不得了,但还是偷偷在网上查怎么养花,他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我用他手机的时候看到了他的搜索记录。

想到这里,我不禁笑了起来,刚才压抑的心情好了许多。

溜达得累了,我就坐到了他的办公椅上,翻他的抽屉。

他一直都知道我翻他的东西,但从没阻止过,也没说过我。

我们之间好像一切都是公开的,这让我很高兴。

翻着翻着,鬼使神差的,我拉了那个常年带锁的抽屉一把。

抽屉开了。

我记得这个抽屉,我第一次来他办公室的时候,那张我没看到的照片,就是让他锁在了这里。

当时的我没有好奇心,就没有管这些。后来我喜欢上他以后,也有好奇的时候,但是抽屉一直锁着,打不开,我也不好意思让他给我打开。时间长了,我都快把这件事忘了。

我往抽屉里望去,只有几份病人资料和一个笔记本,再往下翻了翻,才看到了那个相册,还是倒扣着的。

我拿起相册,心跳一瞬间静止了。

照片上是我。

是很久之前那个放荡不堪,整日流连于各种男人床边的我。

我的心脏开始狂跳,我没办法控制自己,拿着照片冲了出去。

我想找到张耀,问问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推开门我才发现,中心一片吵闹尖叫声,似乎发生了什么事。

张耀的办公室隔音太好了,待在里面居然一点动静都听不到。

我拦住了正在急速奔跑的前台小妹妹,问她发生了什么。

「妍妍姐,你怎么出来了?你快回办公室里待着,外面太危险了。」

我心中突然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发生什么了。」

她喘着粗气,磕磕巴巴的告诉我:「一个病人,好像是治疗途中出了什么意外,现在正在治疗室到处砸东西,见人就打,我们已经报警也叫救护车了,就是还没到。哎呀别说那么多了,妍妍姐你快回去。」

我:「张耀呢?」

她:「老板说太危险了,让我们都离远点,他去处理了。」

我心中的不安感更强烈了:「他在哪?」

她指了一个方向,我头也不回地冲了过去,没有理会她的叫喊声。

离得越近,那阵令人不舒服的尖叫声也更清晰。

是一个女人发出的,凄厉的尖叫声,似乎要把嗓子叫破一样。

我推开治疗室的门,看到以张耀为首的三个医生正在和一个手里拿着不明物体的女人对峙。

我突然的进入似乎影响到了那个女人,她的尖叫声更刺耳了,声声都要震破我的耳膜。

我恍惚了一下,突然想起了十二岁那年的夜晚。

那个夜晚,母亲的尖叫声也是这样刺耳。

看到我进门,刚才还是一脸冷静的张耀慌了:「妍妍,你来干嘛?快出去,这里很危险。」

我:「我不,张耀,你不要丢下我,我不走,我陪你一起。」

他飞快地思考了一下,然后对我发出了指令:「那你站在那不要动,你做出的动作会影响她,你就在那静静地陪着我,好吗?」

「好。」

有惊无险,没过多久,他们就用娴熟的心理战术稳住了那个发狂的女人。

两个医生上前夺过了女人手中的不明物体,我才发现那是一个铁质的摆件,又重又大,脑袋挨一下,估计不死也要丢半条命。

我冲到了张耀的身边,抱住了他。

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后马上就抱住了我,摸着我的头安慰我:「没事了,没事了,乖,不怕。」

我伸手打了他几下,哽咽着说:「以后遇到这种事一定要叫上我,虽然我帮不到你,但我可以乖乖地在旁边陪着你……别丢下我一个人。」

他摸着我的头,语气温柔:「好,一定不会,我永远不会丢下你。」

突然,他的身体一僵,我有些疑惑,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才发现他看的是我背后落在地上的照片。

是我刚才丢在那里的,从他办公室里拿出来的,我的照片。

他问我:「你看到了。」

我:「嗯。」

他松开了我,低下头,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非常认真地看着我。

「我很早就认识你了,比我们第一次说话的时候还要早。那段时间我的状态很不好,经常跑去酒吧喝闷酒,然后我就看到了你。」

「像一朵玫瑰一样,美丽,娇艳,让人忍不住想靠近的你。」

「你知道我看到你第一眼脑子里蹦出来的想法是什么吗?她要是我的病人就好了。」

「她要是我的病人,我就可以爱上她,拥有她,整天看着她了。」

「可我退缩了,我不想害了你,病态的爱不是爱。所以那天,我用手机偷拍了一张你的照片就心满意足地回了家。回到家后,我把这张照片冲印了无数份,贴在所有我能看到的地方。」

「我渐渐发觉,这种行为也是病态的,也是扭曲的。于是我把手机里的照片删了,冲印出来的也全丢了,只留了这一张,我舍不得全丢掉。」

「可我最终还是没忍住,每天跑到酒吧,想着能不能再次遇到你。然后我就发现,你每天都在,你每天都会和不同的男生勾肩搭背,然后一起出去,我知道你们去了哪。」

「作为一个心理医生,我很快察觉到你的行为应该是源于你的心理问题。你是一朵美丽的玫瑰,你应在的地方是美丽的花园,而不是肮脏的泥潭。所以,我,一个同样心理变态,扭曲的我,幻想着如果我拯救不了自己,至少也可以拯救你。」

说道这里,他笑了,声音有些哽咽:「妍妍,我成功了。」

我也有些哽咽:「对,你成功了,你拯救了我。那接下来的日子,让我拯救你好吗?你教我怎么做心理疏导,这次换我来拯救你。」

他:「你已经成功了。」

我:「什么?」

他把我的几根发丝捋到耳后:「你知道我最近在忙什么吗?」

我:「什么?」

他:「我又做回心理医生了。」

我明白他的意思,我们望着彼此笑了,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两个心理扭曲的人说要互相拯救,在别人眼里应该是个天大的笑话。

但我们确实做到了,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原因,只因为我爱他,他也爱我。

是真实的,见到彼此会小鹿乱撞心中欣喜的爱。

「老板,狗粮撒太多了~」

我们本来还沉浸在彼此的目光中,却被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

我顺着声音望去,发现是中心新来的实习医生,一个刚从学校毕业的大男孩。

我和张耀都有点不好意思,张耀轻咳了两声:「还在这干嘛?没有别的事了吗?」

那个男孩挠了挠后脑勺:「这不是看您和老板娘聊的正开心嘛,没好意思打扰你们。」

「对了老板。」那个男生又接着说:「这个女疯子要怎么……」

「住口!」

张耀大喊一声,把男生接下来要说的话堵了回去。

但显然已经晚了,女疯子这三个字深深地刺激到了刚平静下来的女人,她又开始发狂了。

一旁的另一位医生还没反应过来,手中从女人手里抢走的铁质摆件就又被抢了回去。

这次女人并没有拿着摆件挥舞,而是直直地朝我丢了过来。

我不知道一个女人为什么有这么大的力气,摆件在空中划了一道抛物线,精准的奔着我的脑袋飞了过来。

那一瞬间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我是可以躲开的,但我不知道为什么,脚下像生了根一样,动弹不得。

我突然想起了十二岁那年,那个漆黑的夜晚,凄厉的尖叫,还有那道光芒。

我闭上了眼睛,等待着那个摆件砸在我的脑袋上,就好像十二岁那年等待那道光芒劈下来一样。

不对,我还有张耀。

我突然反应过来,如果我死了,张耀怎么办?我们好不容易才遇到了彼此。

但是显然已经来不及了,摆件近在眼前,我躲不开了。

我的眼前突然变得漆黑一片,我被一个熟悉的怀抱圈住。

他在我耳边轻声低语:「妍妍,不怕。」

然后他沉重的身体就倒了下来,带着我一起砸在了地上。

我知道刚才的一瞬间发生了什么,眼泪刷的就掉了下来。

我伸手去摸张耀的脑后,那里有温热的液体正在缓缓流出。

「张耀!张耀!你别吓我,你被吓我,你说过你不会丢下我的,你不会丢下我的!张耀!」

我一只手使劲的晃着他,另一只手放在他的脑后,紧紧捂住了他的伤口。

不能再流了!一定要止住!一定要止住!

「你们快拿东西来帮张耀止血!快啊!快打电话叫救护车,快啊!」

哪两个医生已经被眼前的变故惊的愣住了,听到我的叫喊声才赶忙冲出去找医疗箱。

我继续摇晃着张耀:「张耀,你醒醒,你说句话,你别吓我啊!」

似乎是我太吵了,他先是皱了皱眉,然后慢慢睁开了眼睛:「别摇了……再摇我真的要死了……」

我哭得更凶了,眼泪糊住了眼睛。

「妍妍不哭,没事的,没事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伸出手想帮我擦擦眼泪,但不知道为什么,又缩了回去。

我哭得快喘不上气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妍妍,没事的,我没事的,不哭了,不哭了。」

明明受伤的是他,他还要反过来安慰我。

他又伸出手,在自己的衣服上蹭了蹭,然后才伸到我的面前,帮我拂去了眼泪。

他低头在我的额头上亲了一口,虚弱的开了口。

「妍妍……没事的妍妍……没事的……」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小,直到最后,一切都归于了寂静。

他的手垂了下去,眼睛也慢慢闭上了。

我像疯了一样大叫:「张耀,别睡!别睡!别睡!你不能丢下我一个人!你答应过我的!」

身上的人再无回应,连刚才微弱的心跳声也听不到了。

十二岁那年的记忆突然迎面扑来,我开始大口大口地呼吸。

那种熟悉又陌生的窒息感回来了。

就像是有个人,紧紧地掐住了我的脖子,紧紧地掐住,没有一丝空隙。

眼前的一切都开始变得模糊,意识也是。

昏迷的前一秒,外面似乎隐约传来了救护车的鸣笛声。

头痛欲裂,我睁开沉重的双眼,发现我居然躺在医院。

「我这是,喝进医院了?」

我掀开被子,爬了起来,发现身上穿着一件板板正正的职业装。

白衬衣,西装裤。

我什么时候喜欢这种装扮了?

我疑惑地看着自己的穿着,难不成这是昨晚和哪个男人玩的制服诱惑?

我使劲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脑袋依旧很痛,我抬起头,本想寻找一下呼叫铃,叫个医生过来,却发现在我旁边还有一张床位。

床上还躺着一个人。

看身形好像是一个男人,脑袋被裹得严严实实,只留下了眼睛鼻子和嘴巴,看起来应该是受了挺严重的伤。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身体下意识地就朝男人走了过去。

男人应该是在睡觉,呼吸很匀称,睫毛偶尔会轻颤一下。

我伸出了手,想摸一下男人的脸。

快碰到他的时候,我突然清醒了过来。

我这是在干什么?

虽然我是喜欢男人没错,可是对一个受了重伤的病人下手,我也太不是人了吧。

收回手的时候,我发现手上有些暗红色的东西,已经凝固了。

我把手拿到眼前仔细看了看。

好像是血迹,谁的血迹?

我努力想回忆起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怎么都想不起来,头又开始痛了起来。

我瘫坐在地上,大口的喘着气。

「下次一定要少喝点酒。」

冷静了一会,我起身想离开,却撞到了床头的柜子,一个小本子从柜子上落了下来。

本子很小,只有巴掌那么大,看起来有些年头了,上面还有点点血迹。

应该是这个男人的吧?

我下意识的就想打开,完全没有感觉自己侵犯了别人的隐私,好像这一切都是理所应当的。

本子的扉页上写了一行字:

我一定要成为最优秀的心理医生。

落款是张耀。

张耀,张耀,我把这个名字在脑子里过了无数次。

总感觉很熟悉,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我翻动着本子,前半部分都是些关于心理疾病的随笔。

什么应激性失忆症,童年阴影之类的。

我看的糊里糊涂的,本想合上放回原处,却发现了一处笔迹很重的的方,力透纸背:

我生病了。

这是这个男人第一次在这本笔记里提到自己。

我继续翻动着本子,后半部分似乎变成了这个男人的日常随笔。

随笔很乱,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很乱。

似乎是讲述了不同时段的他。

从学习心理,到获奖,名声显赫。

再到他发现自己患上了心理疾病,不能再做医生。

在崩溃和痛苦中,他遇到了一个女孩。

本子的最后,有一句话:

不是我拯救她,是她在拯救我。

整个笔记本都没有标注日期和时间,我不知道他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写下了这些话。

但是很奇怪,我能看懂。

我能看懂他的痛苦,他的纠结,他的欣喜,他的一切。

就好像我曾陪他度过了这些日子一样。

但这明明是我和他第一次见面。

头又开始痛了起来,我放下本子,跑到了门外的走廊上。

在走廊上的椅子上坐了一会,疼痛感才慢慢消失。

我本想再进去看看那个男人,但只要一想到他,我就会头痛欲裂,只能作罢。

我打了个车,回了家。

看着家里的大门,我总有一种陌生感,就好像我很久都没有回来过一样。

我从门口的脚垫下拿出了备用钥匙,打开了门。

看到家里的情况,我愣住了。

地板上,家具上,每一处地方,都积满了厚厚的灰尘。

我检查了一下门窗,都是关好的。

就算昨天刮了大风,也不至于变成这样吧?

我只能给保洁公司打了个电话,让他们赶紧派个人来清洁一下。

来的人我很熟悉,是经常来给我打扫的一位阿姨。

但她见到我的第一句话却是:「一年没见你了,阿姨还以为你搬走了呢。」

我愣住了,一年?

家里一时半会肯定不能住人了,我只能先找个酒店住下。

我把家里的钥匙给了阿姨,让她慢慢打扫。

躺在酒店的床上,我开始回忆今天发生的一切。

今天发生的一切都奇奇怪怪的。

可我又说不出哪里奇怪。

我好像丢失了一段很重要的记忆,忘记了一个很重要的人。

想到这些,头又开始痛了起来,我倚在床头,沉沉地睡了过去。

「请问你需要心理治疗吗?」

「张耀。」

「妍妍,你不应该是这样的。」

「我想拯救你。」

「我爱你,但我不能害了你。」

「我永远不会丢下你。」

「我又做回医生了。」

「妍妍,不哭。」

……

醒来的时候,我满脸都是泪水。

我做了个很长的梦。

梦中有个人,一直在叫我的名字,但我怎么都看不清他的脸。

他向我伸出了手,犹如神明一般。

我努力向他走去,在马上要触碰到他的那一刻,梦境结束了。

虽然只是个梦,但我感觉心中空落落的,难受极了。

就好像,我真的失去了我的神明一般。

心烦意乱。

算了,去酒吧玩玩吧,说不定找个男人发泄一下就好了。

像往常一样,我踩着我的恨天高走到了酒吧中央,找到我熟悉的位置,点了一杯酒。

不过今天我倒是没有听到议论我的声音,仔细看去,也没有几个熟悉的人。

「小姐,一起喝一杯吗?」

我抬起头,看向面前的男人。

矮了点。

目测应该有一米八,但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觉得他矮了点。

「不好意思,没空。」

男人识趣地离开了。

接下来又有几个男人向我搭讪,但我总觉得他们少了点什么。

明明各方面都不错,但怎么看,都不是我想要的人。

我想要的人是什么样呢?

应该是那种,一米八五左右,窄腰宽肩,身材比例非常好,浑身透着一股清冷的气息,还要有一张好看的脸。

虽然表面是冷冰冰的,但心底是炙热又温柔的。

想完这些,我忍不住觉得可笑。

怎么会有人完全和自己的想象一样呢,我这个要求,未免太苛刻了些。

我喝了口酒,摇了摇头。

算了,看来今天确实没有合适的,还是早点回去吧。

我拿起随身的包,站了起来。

「你好,我是个心理医生,请问……」

身后传来了一个极其熟悉的声音,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我的心脏莫名的开始狂跳,我急忙转头看向身后的男人。

「请问你能听我讲个故事吗?」

听到这句话,我恍惚了一下。

不应该的,不应该是这句话的。

头又开始疼了起来,我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幸亏刚才的男人扶住了我。

我认真打量了一下面前的男人,一米八五左右,窄腰宽肩,身材比例非常好,浑身透着一股清冷的气息,还有一张好看的脸。

美中不足的是,他的头上缠着绷带。

我不是个有好奇心的人,也不是一个合适的聆听者。

我不喜欢听故事,我本该拒绝他,但看着他的那张脸,我却呆呆的点了点头。

他笑了,牵着我的手,找到一个稍微安静一些的地方坐了下来。

「我叫张耀。」

张耀从小就有一个梦想,那就是成为最优秀的心理医生。

原因的话,大概就是自己的父亲是因为心理疾病离世的吧。

因为家里人都不懂这些,父亲得了病也没有人发现。

当然最后大家还是发现了,只不过是在父亲的葬礼上。

从那天开始,张耀就立志成为一名心理医生,普通的还不行,一定要是最优秀的那种。

怀着这个梦想,张耀从初中开始看心理学的书籍,看得越来越深,他的功课也很好,尤其是数学。

终于苍天不负有心人,他顺利进入了心仪的大学,学习了心理学。

大学四年,他是最勤劳的那个,也是最优秀的那个,奖学金和奖杯也拿了不少,学校的老师都说他是这些年来最优秀的学生,将来一定大有作为。

在这种光环下,他顺利毕业,和朋友一起开了一家心理咨询中心。

一开始的时候,他并没有感觉自己有什么异常。

可是后来慢慢的,他的病人多了起来,他的病态也开始显现出来。

他会爱上他的每一个病人。

每一个。

没有例外。

当他察觉到自己病态心理的时候,他选择了自疗。

是,他是认识很多优秀的心理医生,也知道自己很难治愈自己,但他就是选择这样做了。

不为什么,就是不想被别人知道而已。

所以他要一边忍受着病态心理的折磨,另一边还要去治疗别人。

同时,还要爱上别人。

时间久了,他也发现,似乎是自己对心理学太过热爱,这些热爱有一部分转移到了他的病人身上,这才导致了现在这样。

他知道自己对病人的爱是因为生病了,可他就是无法控制,他只能被扭曲的心理牵着走。

他一遍遍地问自己,为什么我治好了那么多人,却治不好自己呢?

没有人可以回答他。

这种情况,直到他的某一任女朋友死后才得到改善。

不是病好了,是他放弃做医生了。

也没有什么理由,只是他意识到自己的病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好了。

所以他放弃了自己最热爱的心理学,退居幕后。

他是不缺钱,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可是他永远都不能做自己喜欢的事了。

有时候他也会羡慕中心里新招的实习医生,他还是想做一个心理医生,没有那么优秀也可以。

可是他不能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停住了。

我正听得入迷,催促他继续讲下去。

我:「后来呢后来呢?」

他看着我,笑了。

他:「后来啊,我遇到了一个女生,很好很好的女生,她美丽又纯洁,她拯救了我,我又重新做回了医生,继续我最爱的事业。」

我:「细节呢细节呢?讲讲细节嘛。」

他嘴角的弧度更大了。

他站了起来:「我们的故事很长很长,长到……」说到这里的时候,他向我伸出了手:「可能要用一辈子去听。」

酒吧里的灯光还在闪烁,光芒打在他的身上,恍惚中,我似乎看到了梦里的那位神明。

我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握住了他的手。

他眼中溢出一抹温柔,笑着看向我:「你愿意听吗?」

我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点了点头。

他紧紧牵住我的手,拨开嘈杂的人群,向门外走去。

而我乖乖跟在他的身后,没有异议,也没有反抗。

因为他对我说:

「妍妍,我们回家。」

【妍妍日记】

说起来,我的前半生还挺传奇。

短短二十多年,我一共失忆过两次,两次失忆都是我的大脑为了保护我而做出的应激反应。

第一次失忆,是我的大脑想让我忘记这一生最痛苦的一段回忆。

它大概是想让我开开心心的,像一个正常人一样好好地活下去。

但说起来我还挺对不起它的,因为我并没有按它预想的那样生活。

不过幸好,后来我遇到了张耀。

第二次失忆和张耀有关。

当然,肯定也离不了我那尽职尽责的大脑。

那天,张耀为了保护我,把我护在了怀里,替我挡住了那致命的一击。

满地的鲜血,虚弱的张耀,还有被护在怀里的我。

这一切都让我不由得想起了我十二岁那年,那个恐怖又血腥的夜晚。

想起那个男人对我说:「妍妍不哭,睡吧,爸爸抱着你睡。」

于是我便真的睡去了。

一如十二岁那年,一觉醒来,我便全忘了。

忘了那个陪了我一年的张耀,忘了我们相处过的每个日夜,也忘了我对他的爱。

我又变回了原来那个满身污泥的我。

但幸好,张耀很快地察觉出了这个问题。

他再一次找到了我,握住了我的手。

其实我问过张耀,他的病已经好了,他完全可以选择别的女孩,为什么最后还是选择了我。

他没有回答,只是反问我,我都失忆了,为什么没有和别的男人回家。

我想了又想,说,大概是因为我爱他吧。

他笑着点头,说,是啊,我也一样。

人的大脑真是很奇妙的存在。

记忆不在,爱还在。

对了,张耀直到现在也不知道,我看过他的那本小笔记。

我也并不打算告诉他。

因为我每次偷看的时候,都会发现一些新的笔迹。

比如上次,我看到他在最后那页添了一句话。

「无论你失忆多少次,我都会向你伸出手。」

再比如今天,本子上又多了一句话。

「为你,千千万万遍。」

我合上本子,笑了。

每个人都会有不幸的过去,或重,或轻。

有些人会背着阴影度过一生,有些人羞于启齿不愿治疗,有些人根本不知道自己生病了。

我们被困在肮脏的泥潭里,慢慢被泥潭吞噬,慢慢堕落。

在我要被完全被吞噬的前一秒,张耀向我伸出了手,而我选择了抓住他。

我的余生都会庆幸,庆幸我抓住了张耀的手。

他把我身上的污泥洗净,带我回归真实的生活。

每个人都会陷入泥潭。

但不是每个人都能遇到拯救自己的人。

很幸运,我遇到了张耀,张耀也遇到了我。

在别人眼里,我放荡,下贱。

他滥情,花心。

当然,那是别人眼中的我们。

我们深知那是我们扭曲的心理在作怪,但我们没必要让所有人都知道。

只要他知道真实的我,我明白真实的他,这样就够了。

至于和我们无关的人,都是不重要的。

我们已经浪费了太多时间,接下来的日子,我们好好相爱。

注:心理学小卡片来啦!!移情是精神分析学的重要概念之一,最早由弗洛伊德提出,指来访者对分析者产生的一种强烈的情感,来访者将自己过去对生活中某些重要人物的情感太多投射到分析者身上的过程。同样,咨询者对来访者也可能产生同样的移情,这被称为对抗移情或逆移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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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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